【光明書話】

作者：顧圣琴（蘇州大學傳媒學院講師）

黃媛介（約1610—1668），字皆令，號離隱、如一道人、無暇詞史、禾中女史、天香女史，浙江秀水（今屬嘉興市）人。諸生黃鼎妹，布衣楊元勛妻。自幼飽讀詩書，才情卓犖，詩文、書畫俱臻絕詣。明清之際，與夫身丁喪亂，輾轉流徙，先后在蘇州、南京、金壇、杭州、紹興、揚州、京師等地，以做閨塾師，及鬻賣自作書畫為生。她是明清之際閨秀實踐“閨門跨越”的典范，在后世更成為海內外女性文學研究界關注的對象。不過，相對于學術研究的熱烈，其作品集的整理卻嚴重滯后。因此，趙青女士編校的《黃媛貞黃媛介合集》，稱得上是為學界的繼續研究提供了扎實、準確、全面的基礎，值得關注。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黃媛貞黃媛介合集》?趙青編校?浙江古籍出版社

一

首先看本書的體例。合集是指將兩個或兩個以上人的作品編輯而成的一部總集。一般來說，合集所收之人，要么具有親緣關系，要么具有學緣關系或較緊密的社會關系。趙青此處的考量，顯然依據前者。黃媛貞（1607—1675），字皆德，是黃鼎之妹，黃媛介親姐，嫁貴陽太守朱茂時為妾。與其妹一生的顛沛流離相比，黃媛貞生活較為富足安逸，詩名亦稍遜。不過，正因為黃媛貞生活及人際關系較為簡單，其詩文所涉不外乎詠物、詠節令，或與丈夫、兄妹的唱和贈答之作，特別是其中與黃媛介唱酬的篇章，可以側見黃媛介生平的一系列細節，對后者的相應研究亦有較好的促進作用。因此，將二人別集合而為一是合適的，也符合明清以來閨秀集、家集的合輯合刊傳統。

其次看本書的貢獻和價值。

第一，本書對黃氏姐妹的現存作品進行了全面整理。就黃媛貞而言，雖然陳雪軍曾在《詞學》發表專文論述其詞集《云臥齋詩余》，但她的稿本別集《云臥齋詩稿》卻一直深藏于浙江圖書館善本部，學界尚艱于利用。本書首次對《云臥齋詩稿》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校訂整理，并從傳世文獻中輯錄佚作作為補遺，完成了對黃媛貞別集的首次全面整理。就黃媛介而言，本書則在學界此前成果基礎上做了全面推進。胡文楷在《歷代婦女著作考》中列出詳目，從詩選、詞選、詩話、筆記等書中輯錄出黃媛介詩詞71首；數年前，李雷《清代閨秀詩集萃編》在胡文楷基礎上又新輯3首，并發現鄒漪《詩媛八名家集》中存有整卷的《黃皆令詩》。趙青此書，則至少在四個方面度越前賢：一是發現并完整整理了江西圖書館所藏刻本《湖上草》，這是黃媛介的孤本詩集，可謂意義重大。二是發現了天津圖書館藏管庭芬鈔本《黃媛介詩冊》，以及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江西圖書館藏刻本《詩媛八名家集》，可供校對并可互相參補。三是從《春星堂詩集》《古今女史百花詩史》《林下詞選》《古今名媛百花詩余》《珊瑚網》《仕女圖冊》、李漁傳奇《意中緣》諸書中新輯遺佚詩、詞、文、賦36首；其輯佚對象不僅包括傳統的別集、選集、方志、類書等文獻，還包括傳世的書畫圖卷如《虛亭落翠圖》《溪山秋色圖》《溪山幽居圖》等，可謂特別精細。四是以圖例形式附載了黃媛介的一些書畫文物，如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柳隱黃媛介山水合卷》、藏于嘉興博物館的黃媛介《梅竹花鳥冊》，以及嘉興地區私人藏品如吾寐齋藏黃媛介楷書七言詩扇面、朱培峰所藏黃媛介寫經硯等，不僅豐富了本書內涵，可以文圖互證、物文互證，也令讀者對黃媛介的藝術成就有更直觀的感受。

二

本書對黃氏姐妹的生平事跡進行了詳細厘清。就黃媛貞而言，本書利用《秀水朱氏家譜》確定了其準確的生卒時間，并進而對其婚姻生活、隨宦經歷、子女情況、家庭關系及創作歷程等進行了深入研究。就黃媛介而言，本書除了對其生平細節進行梳理，并解決了一系列細節問題外，特別是對歷史上流傳已久的黃媛介曾于順治二年（1645）遭清兵劫掠裹挾之傳聞進行辯證，認定此事當出于以訛傳訛，其結論翔實可信，有利于學界的進一步探討，以及重新思考黃媛介對于明清之際女性文學的特殊意義，而黃媛介于《離隱歌》中自謂“此身雖屬流離后，誰信行藏實非茍”也更具有了堅實的依據。

三

本書對黃氏姐妹的研究資料進行了系統勾勒。當下學界整理別集時，于書后附載與作者相關的傳記、序跋題詞、酬贈追懷之作及評論資料等，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過，本書在此方面則更為全備。黃媛貞別集后，編者特別附錄了上海圖書館藏朱茂時《瑣記》，其中記載了朱茂時于明季科考、仕宦、丁艱，以及鼎革后隱居不仕的家居生活的一系列細節，特別是其中遭際鼎革、家奴叛主、家園遭劫毀又復建等描寫，既可以與黃媛貞的詩文相對照，也可以考察包括黃媛貞在內的朱茂時一家于明清鼎革之際的經歷和境遇，與黃媛介的顛沛流離相對比，更豐富我們對明清鼎革之際上至士大夫、下至普通民眾遭際的認知。黃媛介別集后，編者亦頗費工夫，不僅征集了當時人對黃媛介的交游酬贈，而且對后世人的相應資料亦進行了細致的收集，其材料收集的仔細和勤奮，皆可圈點。書中較大篇幅的勾勒了黃媛介與諸閨秀的交游酬答資料，對研究明清之際閨秀文學圈的生態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最后談談本書尚存的細微不足之處。本書在校勘方面頗為細致，酌情使用了本校、理校、對校和他校等方式，對原作字詞的更定、論斷皆頗為審慎有據；一些自他書輯佚而得的詩文，甚至還保留原有的圈點、評語，也體現了編者精益求精的態度。不過，校書如掃落葉，本書仍有一些細節問題尚須改定：一是標點和誤字。就誤字而言，如第256頁“《嘉興行枝詞》”，“行”似當作“竹”；第272頁閨秀“蔔蘊蕙”，“蔔”似當作“卜”。二是失校。本書在輯錄黃媛介酬贈追懷資料時，使用了康熙中期徐樹敏等編的《眾香詞》，但在輯校黃媛介詞時，卻未能使用此書參校，因此失收了較多異文，尚有待于將來補入。

雖然存在一些細節問題，但本書仍是近年來學界有關明清女性詩文集整理的一個重要收獲。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本書編校者趙青女士，并非古籍整理科班出身，而是自會計退休后，利用空閑時間，“遠訪近求，晴鈔雪纂，八年于茲，不讓專門”（陳誼語，見本書跋），終于輯成此書。這樣苦心孤詣、專一求精的精神和積極傳承民族優秀文化的態度是每一位古籍整理從業者身上最可珍視的品質。

《光明日報》（ 2022年09月15日?11版）